天南之险(二)(1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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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此同时,大理皇城向西四十余里外,天龙寺中:
“嗤”地一声脆响,一根铁棒浅浅戳入石中,留下一个圆形的痕迹。铁棒另一端握在一名眉目清秀的青年男子手中。他神色凝重,双眼直直盯着那块石板,正兀自沉思。
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身材发福,面色红润的老僧。他左手手腕缠着一串红木佛珠,正一颗一颗地拨动着,发出轻轻的“磕磕”声。老僧的右手缩在宽大的僧袖中,同样握着一根铁棒,自袖中伸出,凌空不动。
两人当中摆着一张四方石桌,上面又架着一大块白玉石板。石板上沟壑纵横,竟刻着一副棋盘。不远处立着一张花纹红木茶几,托着一只金光灿灿的香炉,氤氲紫烟缓缓喷吐而出。
见青年“落”下一子,那老僧微微一笑,潜运内劲,将铁棒轻轻向前一挺,仿佛刺入豆腐一般轻松,石板上顿时多了一个印记。那青年见老僧走了这一步,脸色微变,额头缓缓冒出冷汗,随后一滴一滴地落在衣襟之上,很快就湿了一片。苦思片刻,他才又下一子,神色间显得极难取舍。
老僧落子越来越快,几乎不假思索,反观那青年男子却越来越慢,从开始的半盏热茶功夫,逐渐延长到一炷香的时间,又过了一会儿,他往往要思索大半个时辰,才能做下决断。到最后,他身子开始微微颤动,手腕更是抖得厉害,仿佛在和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争斗,铁棒在手中不住摇曳,眼看就要拿捏不住。
此时,只听那老僧低声道:“阿弥陀佛。”这一声宛若滚滚沉雷,猛地炸在人心口,显然是灌注了上乘内力。
青年男子如梦初醒,长长吁了一口气,惊觉自己浑身已被汗水浸透。他将铁棒放下,艰难道:“伯父,我还是解不开这局。”
老僧哈哈笑道:“这大名鼎鼎的珍珑棋局流传近百年,不知难倒了多少高人,岂是一朝一夕便能解开的?”
青年男子皱眉道:“不错。此局似乎能影响人的心智,刚才侄儿觉得身临其境,仿佛是自己被敌方团团围住了一般,不禁心生绝望。”
老僧慈祥道:“下棋与习武一样,一开始是为了克敌,到后来是为了克己。倘若你能在其中看破自己的心魔,这棋局自然就解开了。”
见青年男子依旧紧紧盯着棋盘,知道他心有不甘,老僧沉默片刻,缓缓道:“年轻人难免有争强好胜之心。不过,智祥,你是个聪明人,可莫要让心中的执念把自己拖垮了。”
这位青年男子,便是当今大理最尊贵之人了。段智祥,谥号永惠帝,从天开一年起,已经做了近二十五年的皇帝。原本自“大中变法”后,大理国朝堂中的权势汇集于高氏一脉的手中。但在十年前,年仅二十三岁的段智祥利用出兵黑衣大食之机,一举夺回兵权,随后扳倒高氏,恢复了段氏皇族的地位。
任谁都看得出这位小皇帝胸有大志,他的所作所为,已不能仅仅归根于年轻人的争强好胜之心了。
老僧站起身来,走到院中那棵梧桐树前,伸手缓缓抚摸着青绿色的树干,道:“这是你高祖父在位时,大中国公高盛泰亲手栽下的,距今已经有一百五十了。他说过,只要这棵梧桐还在,大理的千万子民就不用上缴盐税。”他顿了顿,转过头来,接着道:“不管大中国公的子孙后代如何贪恋权势,他们始终奉行’爱民、养民、富民、智民’之策,虽有负于我段氏皇族,却不曾负过大理。智祥,水可载舟,亦可覆舟的道理,你可千万记在心上。”
段智祥微微一笑,道:“伯父,高国公乃万年难遇的旷世之才,我自论是万万比不上他的。由他所著的《治国论》,我从小就背的滚瓜烂熟,而‘爱民、养民、富民、智民’的’四民’之策,更是书中的基本之论,我又怎敢忘之脑后。”
“还有《数字论》、《育才论》、《冶炼论》和《火器论》等等,本本包罗万象,博大精深侄儿有时真恨自己晚生了一百多年,不曾有机会亲眼目睹高国公的风采。”说到这儿,段智祥眼中闪现憧憬之色。
都说前人栽树,后人乘凉。高盛泰栽下了一棵直插云霄的参天大树,直到今日,大理尚未走出树荫之外。
就单以火器来讲:当年高盛泰在《火器论》这部书中,详细列举并勾画了数百种匪夷所思,大小各异的火枪和火炮,同时附有近万页的理论讲解。一开始,大理军械司的工匠们绞尽脑汁,耗尽心血,勉强依样画葫芦,做出几样构造最简单的火枪,却对其中的道理一窍不通;到后来,经过几十年的研究和试验,工匠们才逐渐摸清规律,印证理论;直到今日,真正吃透的也不过十成中的四成罢了。
“大中国公有上知五百年,下知五百年的本事,我等凡人自然无法与其相比。”老僧点头道。
时值秋分,若是在北方,梧桐早已落叶,然而大理四季如春,院中的那棵百年梧桐依然生机勃勃。段智祥的身材高大,那老僧站在他的身边,显得有些矮胖。凉风习习,树枝摇曳,老僧抬头望了望天色,道:“智祥,要变天了。”
段智祥闻言,仰首一看。只见夜空深邃,繁星点点,但北面却有好大一片阴云飘来,乌黑如墨,上下翻滚,其中隐隐有电光闪动,只怕不一会儿就有一场大雨。段智祥转头对老僧道:“伯父,我们回屋吧!”
没过一会儿,果然大雨滂沱而至。老僧望着窗外,道:“俗话说秋分有雷鸣,大雨似蛟龙,来年谷丰登。这大雨倒是有了,却没听到雷声。”话音刚落,两人眼前忽地一亮,随后便听“轰隆”一声惊雷。段智祥大笑,指了指天,道:“伯父,雷声也有了。”
老僧忍俊不禁,跟着笑了几声,突然双手合十,正色道:“春去秋来,又过了一年。佛祖在上,愿佑我大理子民世世代代永享安康!”虽然他神色虔诚,但还是显得尘心未了,若是真正高僧,希望保佑的定是天下苍生,而非只是“大理子民”了。
段智祥同样收起笑容,脸色肃然,也默默跟着念了一遍。两人沉默一阵,老僧缓缓道:“我大理在大中变法后,虽然十几年内先后并吞蒲甘、高棉、交趾三国,疆域大扩,但之后的一百余年里却休生养息,鲜有战事。智祥,近年来你厉兵秣马,是否动了逐鹿中原的心思?”
段智祥从高氏手中夺权后,迅速扩充军队,并大肆配备火器,一些有远见的人便隐隐猜到他有开疆扩土的野望。这老僧是段智祥的至亲之人,岂会毫无知觉?
“逐鹿中原?”段智祥摇了摇头道:“侄儿现下还没这个打算。”他略略思索片刻,叹了口气,道:“我大理与大宋一向交好,蒲甘、高棉、交趾三国早已作古,而黑衣大食在十年前的一场大败后,也安分了许多,照理说,我国周遭已无敌手。很多人以为,我大理地处南疆,与世无争,只要大宋不灭,北方蛮夷便不能插上翅膀飞来为非作歹,然而事实并非如此。”
老僧奇道:“此话怎讲?”
段智祥沉默片刻,反问道:“北面局势动荡,争端不断,依伯父之见,宋蒙之间是否终有一战?”老僧不假思索,道:“不错,蒙古南下野心人人皆知,不出几年,宋蒙必然刀枪相见。”段智祥道:“那伯父以为谁能占得上风?”
这个问题不简单,但老僧显然是早有想过,并不迟疑,道:“都说蒙古铁骑无人可挡,但任凭成吉思汗的子孙本事通天,总不能骑着马从城楼上踏过去。自权臣史弥远一死,大宋皇帝重用忠贤崔与之,李宗勉,史嵩之等人,整顿边防,加固城楼,将荆湖和江淮防线修得颇为牢靠。若是不付出沉重的代价,窝阔台不可能突破大宋防线。大宋虽然文弱,但毕竟人口稠密,底蕴深厚,宋蒙一战,最终鹿死谁手,很难预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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